连歌

【姬all】大红灯笼高高挂 13

十三 借题发挥

 对此,卫庄当然是不知道的,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局势的判断。眼下姬无夜的怒意昭然若揭,摆明了是要与自己为难。若是平时,卫庄自然不在乎,但今天——

他目色不改,心里却惴惴:经了方才那件事,真要露出端倪,姬无夜绝饶不了他。

他端起银盘,慢慢饮下内里的广寒光,微微瞥了一眼斜对面低头不语只知兀自弹奏的弄玉。或许,这个女人能成为帮手。

忽然间,眼前一阵雪花,腹中亦是难忍的刺痛,卫庄忙放下银盘,却是手上没力。只听“啪”地一声,银盘摔在漆案上,引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落了过来,连琴声都漏下半拍。

卫庄恍惚片刻,这才强忍着聚拢视线,待眼前一切渐渐清晰,方打起精神道:“将军既然已经听墨鸦说过了,就应该明白此事不值得将军劳神。”

“是吗?”姬无夜站起身,烛火之下,他的身影仿佛是一座大山。瞧他离开坐席,缓步踱向卫庄,弄玉忽然也跟墨鸦似的,起了些看好戏的样子。紫女将卫庄的本事说得天花乱坠,谁知道是亲眼所见还是从客人们酒后的言辞中拼凑出来的?

若是真的共过事——

若是从未见过——

弄玉脑袋里闪过许许多多言辞,都是她给卫庄设计的借口,她意欲借此去了解这个男人——这个曾经与她父亲有过几面之缘的男人。

不想,卫庄的答复与她想的全然不同。

卫庄只是反问:“难道不是?”

姬无夜的身子挡在卫庄面前,隔绝了弄玉投向他的视线,所以看不得卫庄如今的表情,不过听声音,对方似乎并不着急。也难怪,纵横家嘛,入了府也不是宠物,该淡然自若的时候,肯定不能露怯。这紫女倒是说对了。弄玉心下一横,手指快了起来,便是一曲《高山》激昂而出。

卫庄道:“我很好奇,将军把焰灵姬扔在水里不管,气势汹汹到我这儿来,就是为了一桩毒蝎门的小事吗?”

“你说什么?”姬无夜身形不动,一股威压却平白冒了出去,四周烛火动了动,片刻后,才恢复原状。

卫庄道:“依我看,将军似乎是觉得我有所隐瞒。但将军不要忘了,这些权力本就是将军不屑江湖草莽纷扰繁杂才交到我手上来的。将军愿意给,我自然要尽本分。这些年来,我自问对得起将军。如果将军想把这权力收回去,随时都可以。我也可以如当日牢中所说,再不出府门一步,从此安心侍奉将军。如果,这是将军所希望的。”

“你放肆!”未及姬无夜开口,墨鸦先忍不住了,他入府后事事都被卫庄压上一头,若不是此次拿了对方可能逾矩的把柄,怕是一辈子都要屈居人下。这当口,看见卫庄仍是气定神闲,三言两句便转圜了话题,自然气恼,索性再将僭越的帽子扣上去。

他说完,卫庄却没有反驳,仿佛是等着他能说出什么可靠的罪名来。

墨鸦吸了口气,这便将罗织许久的东西一点一点倒了出来。

什么杀了毒蝎门前任门主,什么助唐七过桥,扩大势力……一桩桩,一件件,连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。弄玉听在耳里,也仿佛是证据确凿。不过,姬无夜似乎没有什么反应,他已经离开卫庄面前的漆案,走回座位了。

姬无夜屈膝而坐,一手端着琉璃盘,一手拿起象牙箸,一口酒,一口菜,伴着美人奏乐,甚是逍遥。

一旁的墨鸦却越说脸越白,弄玉起先还没明白,后来想想紫女跟她说起的几位夫人进府的时间,才恍然发现对方言语里已然暴露出了最大的破绽。

“行了。”姬无夜忽然放下琉璃盘。“啪嗒”一声,格外清脆。墨鸦适时地闭上嘴。卫庄也轻嗤一声,看来正中下怀。

姬无夜道:“陈词滥调就不用说了,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
果然。弄玉低头又笑:墨鸦非要拿入府前的事情作签子,看来是真的找不到卫庄的错漏,也是难为他了。只看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。

墨鸦当然无法收场。

卫庄盯着他,缓缓道:“将军既然听说了毒蝎门的旧事,那是不是也听说了今日芈新钟的新事?”

“芈新钟?”姬无夜觉得耳生,随口问道,“芈新钟是怎么回事?”

墨鸦仰头看他,好一会,才下了决心似的将下午的事一一道来。他不说还好,说了,姬无夜的面色全变了。

弄玉刚入府,不知道姬无夜对府里安全尤为重视,为此担任护卫统领的墨鸦都受过大大小小的责罚。有几次,甚至是跪了整夜的碎瓷和铁链。好在姬无夜不喜欢在宠物身上留下伤疤,才让他免了其他酷刑。

而今,姬无夜头一次当着弄玉的面恼怒,眨眼的功夫,一只铜灯便飞了出去。那灯是黄铜所制单腿着地休养的鹤形,边角尖利,沉重无比,平时都在漆案上放着,鲜少移动。赶上姬无夜气急败坏,手下失了准头,墨鸦又不敢闪躲,只好硬生生挨了一下。那鹤喙就贴着墨鸦耳机划过,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。

卫庄见此,脸上更是嘲弄,瞥了眼弄玉,又兀自斟酒饮了。弄玉知他必有深意,便用心观察事态发展。那边,姬无夜瞧着墨鸦面上鲜血淋漓,人又跪在地上,想着他方才刚收了折腾,一时心软,道了句:“将自己收拾干净。”

墨鸦这才起身,胡乱抹了把脸。弄玉见状,赶紧拿自己的手绢递了上去。墨鸦没收,只是拿袖子擦了擦。

姬无夜微迷了眼,“哼”了声,便又道:“自己下去领罚。”

“怎么罚?”卫庄忽而开口,明摆着是不让一步,当然,他也有这资格:墨鸦今日摆的龙门阵,没把卫庄拉进去,倒把自己折了。今日之后,卫庄在姬无夜心里怕是更有用了。

弄玉暗笑:眼前这人果然可怕。可是,越是没有纰漏的东西,就越不真实。或许姬无夜心里对卫庄的依仗里面也掺杂了疑虑。否则,墨鸦对卫庄的暗中调查早在第一次就应该被姬无夜扼住了。

“你想怎么罚?”姬无夜看向卫庄,“今日墨鸦盘查不清,隐瞒不报,兼之毁谤同僚,就由你处置。”

“将军——”墨鸦咬牙道,“属下处事不利,当受鞭刑,不敢劳动二夫人。”

“哦?”卫庄面露笑意,他起身走到墨鸦近前,半仰着头问,“你真的想要把后背抽花了,再用上那张方子?”

说到“方子”二字,弄玉分明看到墨鸦身体稍微抖了一下,但他很快又恢复原状,让弄玉疑心自己是否眼花。

“你意下如何?”姬无夜早定了规矩,犯了什么样的错,就受什么样的责罚。只是每种惩罚之间可有裁度,因而墨鸦今日之罪也不是非要五十鞭的。或是在雪中跪上一夜,或是梁上吊上一个白天,也就罢了。不知为何,他非要选上最重的一种,莫非是怕卫庄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?

这当然不可能。

卫庄今晚上本就没打算针对他,只是必须要将人赶将出去,否则,十个月之后他就该粉身碎骨了。

事已至此,两人都无异议。于是便又姬无夜做了裁决,判了墨鸦五十鞭。瞧他远去,身影在渐起的风雪中越发模糊,弄玉忽然有了些许同情。这个男人,无论如何敌视自己,亦是这府中对姬无夜最有真心之人。

可惜——

她回过头来,又开始拨动琴弦。这一次,终换成了《阳春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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