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歌

【姬all】大红灯笼高高挂 07

七 螳螂捕蝉

二人于是一前一后去了捭阖轩,然而左右瞧了,才发现卫庄此时不在房里。只有伺候他的黛安过来接驾。那姑娘不过二八的年纪,一件栗紫色的深衣罩在身上倒像是个小大人,可不像先前见的麟儿那样娇滴滴的让人恨不得抱进怀里宠爱。

弄玉看她跪在姬无夜面前,像是不盈一握的纤弱少女跪在山前似的,又听姬无夜让她起来,这才上前拉了她一把,听她说了经纬。

原来,卫庄安排了韩焕住处之后,人去了前院,据说是个故人来了。他早交代过,若姬无夜来问,就如实回答,也不用遮遮掩掩。

弄玉起先没觉得如何,忽听见“盖聂”二字,才紧张起来。她心里暗叹:紫女说的又对上了。

姬无夜则浑然不觉。他对妻妾一向放任,尤其卫庄,好似对方永远逃不出他手心儿似的,也不知是掌握了什么把柄,还是身居高位久了妄自尊大。

既然人不在,那姬无夜想要把玩一番的欲望就要落在他处,只是眼前的弄玉低眉顺眼,实在提不起人兴趣,便打发她回房,又遣黛安去玲珑阁一趟,通知焰灵姬早做准备,自己则回了竹园,看看韩焕兄妹两个如今是否已经互诉过了衷肠,该谈正事了。结果,人还没出捭阖门,就看见远远过来的蛇儿蛮,说是君上近日为国事操劳,意欲就寝,还请将军不必打扰。

听得姬无夜气短,面上七彩纷呈。

什么国事操劳,怕是躬耕到某个妖人身上了吧!一想到日后韩国河山可能落到那曾经被灭国的百越太子身上,姬无夜就一阵憋闷。

老子浴血奋战的东西,倒让他在床笫间给睡回来了!真是祸国妖物,不可不除!

于是,连焰灵姬都扔在脑后,找白亦非喝酒去了。

至于他口中那妖人究竟真如他所料,弄玉就不知道了。看眼下无事可做,索性在后院随意走走。

当然,她一个新人,不敢大模大样地走,只敢顺着假山、亭榭后的小路,绕开那些烦人的乌鸦。可小路曲折,走着走着,仿佛就落了岔口,她瞧着两条同样通幽的小径,正要迈步,忽然听到翅膀的“扑哒”声,随即绞起了手,状似犹豫。过了片刻,才仿佛下了决心,往左边那条去了。

姬府里面,并没有什么禁地,昨夜同姬无夜缠绵时,没听他警告过自己,伺候自己的婢女鱼藻也没格外嘱咐她,所以无论去哪儿,都不算违规。她也就大着胆子在里面转悠,走着走着,眼前的事物越发与竹园附近的类似,她赶紧停住脚步。那前面可是一国之君之处,她现下过去,当真妥当吗?可又打量四周,见四下无人,连那讨厌的乌鸦都不见了,定了定神,迈了大步往前去。

过了片刻,果然前方开阔,是一片落了雪的竹园。弄玉站在门边,悄悄向里面看。见并无人员把守,知道韩焕不欲让人知道自己行踪,暗暗叹了一声,昔日做太子难,后来做帝王更难,而今宠爱一个不当留存于世的人,怕是难上加难了。

正想着,人已经到了正门的篱笆旁。从这里进去,不肖多久就能到正堂。方才人多,她顾着弹琴就没仔细观察,眼下进了门,才瞧见焚香的宝鼎,插花的金瓶。漆案上尽是玉醴金浆,交梨火枣,一箸下去,就值万钱。

这般款待,平常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得一见,弄玉看了也是微愣,方才在后面看不到的东西,如今看在眼里,忽然让她想要抓住些什么。

又想起紫女的话,定了定神,小心翼翼往里面凑去。

而蛇儿蛮仿佛并没说谎,韩焕果真睡了,所以弄玉才没在这偌大的正堂里看到半个人影,她就只好出了门,绕到后面。

竹园构造与别处不同,正堂单摆浮搁,与寝室由一条极长的回廊连接,走上百步,才能到达。而通过后门,不过十几步的光景,弄玉自然不肯冒险,只是,到了门边,耳畔又是几声烦人的鸟叫声,听起来仍是乌鸦。

弄玉四下看看,见那乌鸦不在头顶的枝杈上,这才放心,将门推开,往里看去。

竹园前身与别处都不同,而后身却格外从俗,仅是个干干净净的小院子,种着几棵紫斑牡丹,此时叶子都落干净了,看不出半点活气儿,也因此,没挡住弄玉视线,不用垫脚,就能看见近前那一间敞着窗子的竹阁里的动静。

只见韩焕坐在漆案前,背对着窗子,正轻轻抚摸着身边一只箱子。那箱子的图案弄玉看不太清,可大致的轮廓却让她想起了在焰灵姬屋里的那只,看上去也是格外热闹。

韩焕摸着箱子,声音是一贯的有些怯懦,他道:“如今的局势,我怕是已经顶不住了。太后虽不是我生母,可名分摆在那儿,又占着道理,公族之内也没人站在我这一边,说起来,这也是我自找的麻烦,谁叫君父在时,他们都出了大力呢?我总得给他们回报,尤其太后,她当年得宠之时,给我说了不少好话,连父王与她合谋测试满朝公卿的计划都说给我听,有些时候,我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姬无夜最为依仗的智囊,还是我的。”他叹了口气,又道,“如今,姬无夜已经有了卫庄,我也有了你,可卫庄除了为他出谋划策,还能给他生下女儿,你为什么连话也不愿意和我说,甚至——”他说着,忽然低声呜咽起来。

弄玉不知他在哭什么,但他好像特别凄苦,也不是大声嚎啕,但就是这几乎无声的悲泣,才让人感到越发沉重。

他在对着什么人控诉吗?

那人为什么不回答他呢?

弄玉奇怪地看向屋里,有一个瞬间,她觉得不止自己在偷看韩焕,还有人偷窥自己,但她不敢回头。

那边,韩焕似乎已经哭累了,他擦了擦眼泪,直起身子,手也暂时离开木箱,拿起了漆案上还冒着热气的肉粥和一旁的金钥匙。

弄玉见状,攥紧双拳,往前近了半步,正好踩在枯枝上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她赶紧退了一步,屋里的韩焕立即站起身,见是弄玉来了,皱起眉,刚要说话,弄玉忙跪在地上叩首道:“妾——妾——妾是——姬——姬将军新纳的第——第五房妾,名——名叫弄玉。因——因刚进门,还——不熟悉院内一切,这——这才勿入此处,打扰君上还请君上恕罪!”

“你——你叫弄玉?”韩焕面露疑惑,似乎是在脑海里搜索什么,过了好一会儿才道:“原来你就是在紫兰轩里面一曲《百鸟朝凤》引得百鸟来朝的那个人。”他点点头,“寡人听说过你。”

却没听说过第五房妾的名字?

墨鸦嗤笑一声,果然,这深宫内院的天子哪有功夫为姬无夜纳妾的小事出门,多半是因为宫中都在逼他立后的事情而出来散心吧?只是,墨鸦有些可惜,没想到弄玉竟是这样胆小的女子,只知叩首谢罪,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,也不知道姬无夜看上她什么了?那张我见犹怜的脸,还是那双弹琴的手?

眼见弄玉已经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,整个人都像一只跌入陷阱的小兽般瑟瑟发抖,墨鸦也懒得再看,他心里埋怨自己,难道出来一个隐匿了身份的芈新钟,便代表所有人都可能隐匿身份混进来吗?

卫庄发了疯,自己难道也疯了不成?

他打了个呵欠,读取了乌鸦跟从弄玉一路以来的情报,嗤笑一声,便从远处的屋顶上闪身去了。

眼见四周的乌鸦越来越少,韩焕眉头更皱,他看着弄玉,半晌才道:“你既要告罪,那就为我做件事吧。”

弄玉一愣,这才抬头,见韩焕眼中忽然多了些戾气,心头一震,便知道自己从此再无退路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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