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歌

【姬all】大红灯笼高高挂 12

十二 横生枝节

弄玉用过饭,便早早准备,谁知门还没出,就传来消息,说是让她到二夫人那去,琴也不必准备。

卫庄是个懂得风雅之人,从早上拜见时看屋内陈设就能瞧个八九不离十了。难怪姬无夜突然转性。一想到墨鸦此时的模样,弄玉便觉得有趣。

她带着鱼藻往卫庄的小院儿走,一路上见不到半个人影,她还奇怪,怎么府内守卫如此松懈了。这样自言自语了几句,引得一旁鱼藻笑盈盈解释道:“夫人说笑了,咱们将军府是外紧内松,将军说不愿意在自己家里还看见一群黑衣服的杀手,所以把他们全赶到外面去了。”

“可是将军府这么大,没有巡逻,不怕危险吗?万一有贼人漏进来呢?”弄玉有些紧张,姬无夜行伍出身,难道就这么大喇喇吗?

鱼藻又道:“府内设了机关,那些宵小不会进来的。”

“是么?”弄玉喃喃道,“怪不得。”

她是想到了下午在小路上看到卫庄拿的那只盒子。那盒子,她仔细想了想,颇像鬼谷的技艺。说也奇怪,鬼谷以盛产纵横家出名,可实际上是杂学之地,弟子或通道家,或通阴阳,或通捭阖,都是庙堂江湖里数得上好的人物,而鬼谷子更是身兼多能,因材施教,实在可怕。这机关术就是在商君入秦后新增的一门课业。紫女早年做的买卖就在云梦泽附近,和鬼谷攀上交情不算稀奇。弄玉只是奇怪,以她的本事为何不倾力助一人行走天下,到时或为妻子,或为知己,都极为划算。谁知她偏要在韩国的新郑开上一家紫兰轩,不过是个让人唾弃的销金窟,人提起她,也觉她轻浮浪荡。

着实可惜。

又行百步,终于到了小院门口。天已经彻底黑了。四周的石灯一盏一盏都亮着,映得门前的几棵坚毅的松柏都变得温润起来。

“五夫人。”院里有人看她们来,赶紧出身迎接,却不是名章,而是个挺漂亮的孩子,十七八岁的样子,裹着夹袄,声音甜甜的,有些娇憨。

 “这是虎娃。” 鱼藻小声告诉她。弄玉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,应了一声,不做他想,只当是伺候卫庄的小厮。

虎娃施了礼,恭恭敬敬道:“五夫人里面请。”

“嗯。”弄玉由他引着往里走,边走边问,“将军和夫人都在里面吗?”

虎娃点头答道:“都在。”

“看来是我晚了。”弄玉脚下一顿,侧过头问,“到了多久了?”

“夫人不必担心,将军也是刚到,蒲垫还没坐暖和呢。”虎娃说完,赶紧又请。弄玉这才跟着继续。

又走了约二十步,到了屋门前。虎娃撩起金丝獬豸纹的廉子,正露出里面烛火照出的光景来。弄玉一步迈进去,顿时热气扑面,淡淡的麝香也随即缭绕耳鼻。弄玉定眼一看,只见姬无夜在正座自斟自饮,左侧卫庄面色惨淡,比下午还要吓人,而他对面——弄玉吓了一跳,他对面竟是墨鸦。

莫非——

弄玉忽然又红了脸,难不成今晚姬无夜要同时宠幸二人吗?

“将军。”虎娃和鱼藻都先后出了门,弄玉也折身向姬无夜行礼,待他“嗯”了一声后才小心站起,往里看了看。

漆案上备了一架琴,弄玉自认眼拙,却也能一眼瞧出其花纹、底色绝非凡品,待上了手,更觉其澎湃放肆,蜿蟺相纠,仿佛山川溪流,皆在指端。

“敢问二夫人,这把琴可是号钟?”

号钟乃伯牙之琴,子期死后,伯牙摔琴相酬,时至今日,倏忽百年,没想到竟能重见天日。

姬无夜不通音律,只将此当做玩赏时的点缀,故而听她问起,抬眼看向卫庄。此举自然引得墨鸦不快,但也无法。墨鸦在他身边许久,一向是管理军务的,入了府,仍是为他的安全殚精竭虑,也少了时间钻研这些公子哥儿们的学问。倒是弄玉早年出身将门,母亲是大家闺秀,音律乃是必修课,兼之每天耳濡目染,不熟悉反倒成了笑话。于是三人一起看向卫庄。卫庄此时,脸色更白,却是硬撑着道:“鼓琴者期许鸣廉、脩营,却不敢奢望滥脇、号钟。”

“这么说——”弄玉低着头,指尖琢磨,乃有越幽壑,援琼枝,陟峻崿之体势,却少了邪睨昆仑,俯阚海湄之磅礴,遂幽幽一叹,惋惜道:“不,不是号钟。”

卫庄此时已有些倦了,但看着面前几人似乎还在等着答案,只好又道:“这把琴名为脩营,是一位老者送给我的。”

“何时的事?”姬无夜忽然问,口气也不大舒服。卫庄顿觉得惊讶,姬无夜对他尚算放任,否则不会给他勾连江湖势力的机会,哪里想到对方今日会拿着一把名琴发难。但他既然问了,就如实作答:“两年前的事,唐七的一位朋友因与毒蝎门的恩怨求到了我这里,事成之后,她将家里祖传的琴作为酬劳。”

“此事我怎么不知道?”姬无夜口气更冷。墨鸦也看向卫庄,摆明是看笑话。弄玉却奇怪,姬无夜今日似乎是找卫庄的茬,可这样的事情,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做呢?是因为韩焕将天泽交托给自己照料而要敲山震虎?可这件事不是秘密进行的吗?

弄玉心里没底,更不由自主地拨动琴弦,于是这声音也逐渐由潺潺流水变为汹涌暗流。

卫庄身体本就不适,现下伴着琴音,额头甚至出了几丝细汗,看在姬无夜眼中更像是坐实了墨鸦的指控。

半个时辰前,姬无夜同白亦非小酌后依言去了玲珑阁,可不知为何,看着眼前沉在水中的女子,姬无夜没了平日的兴致,他也没解开焰灵姬身上的束缚,甚至将琉璃箱上又加了一道锁,这才心满意足去了青玉楼。他来了,墨鸦自然温顺,各类勉铃、角先生都被摆在显眼地方任君挑选。姬无夜尤其喜欢绑缚,粗制的麻绳缠在身上,将雪白的肌肤切割成一个个菱形,而其上的毛刺刮恼在皮肤上更能带来酥痒。最终还要将人吊在房梁上,让对方因四肢淤血而哀嚎挣扎。此时用特制的皮鞭抽打,才能听到比《百鸟朝凤》更动人心弦的曲调。但这样的手段不能用在女人身上。姬无夜行伍出身,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人,因此将焰灵姬和弄玉都排除在外。至于卫庄,姬无夜总有些不愿亵玩的心思在,因而只在墨鸦身上折腾。仿佛对方真是只鸟,被禁锢在笼子里。

但也有个问题。那就是墨鸦的身体因为早年执行任务而弄的伤痕累累,还是卫庄找了唐七,让他搜集江湖上的灵丹妙药,花了重金之后,终于发现了一个古方。按方子抓药,涂抹在身上以后,那些伤疤果然尽数消散。当然,这只是药的好处,否则何至于成了古方?这药最大的坏处就一个——疼。疼到什么地步?宛如油烹。

用药的那几个月,青玉楼里面没少了哀嚎,麟儿甚至被搅扰得睡不着觉。姬无夜疼爱女儿,这才封了墨鸦的口,将人锁紧箱中,不许他打搅府中清静。至于他的位子,自然是给了身为副手的鹦歌,但姬无夜觉得此人对墨鸦与常人不同,甚至利用职务之便私自为他擦去身上药膏,这才将人远远打发去了韩国之外,让她负责六国的情报,继而选了另一名百鸟团里的高手——红鸮来担任职务。

将近一年以后,墨鸦身上的伤痕尽数除去,他也终于从箱中解放出来。但身子较以往有了不少差距,于是让姬无夜扔进最初训练他的鬼山待了半年。

这以后,墨鸦对姬无夜仿佛更为忠诚,不知是害怕那些手段,还是将姬无夜的宠爱当做了逆境中唯一的光亮,毕竟,白鸟之中再没有像鹦歌一样理解他的人了。

今夜,姬无夜再次动了绑缚的心思。墨鸦也顺从地配合他粗暴的手法。谁知四马攒蹄般捆好了吊在房梁上还没有片刻,墨鸦便“咿咿吖吖”哀叫起来。姬无夜看着手中刚浸润的肉苁蓉,发觉事情不对,细问之下,才知墨鸦平息毒蝎门旧事时伤了筋骨。

毒蝎门是新郑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,成立之初不过是为了糊口,后来靠了姬无夜这棵大树,才成了江湖势力之一。卫庄掌管新郑地面的草莽之后,惟有毒蝎门还在姬无夜手上,或许是乌鸦比较配蝎子,墨鸦为他代管。姬无夜就以石桥两边为界,规定了唐七那边与毒蝎门这边的势力范围。对此,唐七虽有异议,还是在姬无夜不可撼动的实力下闭了嘴,老老实实守着一亩三分地,每月固定上缴着上币,为他提供玩乐所需的资费。毒蝎门则成了打手,为他消灭那些不听话的小卒子,至于小卒子是谁,当然是姬无夜嘴里说出来的那些。

毒蝎门和唐七这边有了龃龉,从毒蝎门这边说,是要上报姬无夜的,但从唐七那边说,交由卫庄处理并无不可。再说他对江湖势力多是利用,并未从真心里看得起过,因而卫庄与墨鸦谁都没有同他提及过。

这也就罢了。墨鸦的伤偏偏没好,而后为了姬无夜的私欲,更是不得休息,到了今天,已成沉疴痼疾。若不是他今日兴起要玩绑缚的游戏,墨鸦或许还要一直隐瞒下去。

看到墨鸦疼得汗水涔涔,姬无夜难得起了恻隐之心,只是日后这具身体让他少了乐趣,让他有些遗憾。除此以外,造成这一切的卫庄也让他不快。伤及同僚可是大罪。他的确给了卫庄些许特权,但自己才是掌控一切的人,卫庄的舒服日子过得太久,是时候让他清醒了。

于是,姬无夜取下了墨鸦身上的桎梏,将他抱在怀里安抚了许久,这才带着人来卫庄处兴师问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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